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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玉娥:父亲

来源:本站原创 浏览:466次 时间:2019-10-19

(1)

父亲有双勤劳的手,有种吃苦耐劳的精神。

父亲的童年时代是在苦难中度过,那个年代家家生活举步维艰,祖父的一大家更是万般难熬。况且几年前西口路上风霜雪雨给人的心理阴影刚刚褪去。因为父亲是家里的长子,看着弟弟妹妹上学识字、玩耍,他却像个小男子汉一样跟着父亲为生活奔忙。从小就肩负着和大人撑起家庭负担的责任。刚学会握镰刀,捉鞭子,就干了自己力所能及的活,维持生计。

从小父亲就知道弟妹多,自己身上的责任大,从不埋怨。觉得念书是弟弟妹妹的事,他倒是一个和学校无关的孩子,有时候干活经过学校也会偷瞄一眼那种氛围,踮起脚尖,给他们做个鬼脸,甩个响鞭匆匆离去,边吹口哨边跑,因为一天的营生还在等他去做。

农忙时节抽空给有钱人家当雇工、打短工,基本是些春刨夏浇、秋收之类的活儿。

冬天天一放亮,老牛烂车疙瘩绳,就开始了行动,和爷爷进海子割芦苇卖,卖成钱也可以换粮食。可一路上轻车重车总短不了麻烦众人。冬三个月里出外进总没有闲下来的时候。

父亲从小就很聪明,听他自己说过,秋天豆子地里的苍耳苗特别多,而且那个季节苍耳子的叶子基本掉光,只剩下满枝秆的刺球,很容易粘到衣服上,想剥掉它,一打动生疼,别说揽在手里割掉是什么滋味。父亲就想出一个办法,清早接着朝露来收割。进地首先用木棍把高出豆子一截的苍耳一顿横扫,然后动镰刀,这样既不扎手,豆子也因为潮湿不会张嘴掉粒。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受苦受累的干,日子也只能将就,人多嘴多光景不济,早上大部分吃的是添一锅水搅两把玉米渣,攥几团苦菜再撒点小米的菜粥。想想当时干活的小小年纪的父亲是不早早就该饿了,好在他坚强的性格和大人们一样抗拒着饥饿冷冻、炎热。

父亲穿着的鞋很多时候是他的二婶家里人替换下的旧鞋,手勤的爷爷把那些旧鞋收拾回家左钉右补,又是几季好穿,父亲穿着虽说不合脚最起码不扎脚,加厚保暖。

父亲还是个护亲仗义的人,从小看不惯悬事,但发火是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有一次劳动经过一个外号叫“老徐婆”的有钱人家,劈柴一样的喊骂声还夹杂着一个女孩的哭声从院墙外传来,靠近墙角仔细一听是那家的童养媳妇,因为饥饿难耐偷吃了锅里还未煮熟的猪食,而被虐待的女孩是父亲的一个远房亲戚,从小没了父母,无奈几斤粮食被自己的叔叔换给了有钱人家“徐老板”,给自己的儿子做了童养媳。终于有一天,父亲寻到一个机会,善汉恼了、砂锅爆了,父亲逮着一个比他年长的男孩,三下五除二,给揍了个鼻青脸肿,算是给那沾亲的丫头出了口恶气,挨了打的是“老徐婆”家的儿子,好打不好收场,当时善良的爷爷用了一斗芝麻的好话,看在沾亲的份上,徐家才算平息了此事。

有些事是同住在一个村的母亲讲给我们的陈年往事。

随着年龄增大,父亲的劳动任务也在逐渐增多,割苇子由原来的几捆几十捆增加到上百捆,甚至还多,每天往返苇场几十公里白茫茫一片。冬天干活多了一出一身汗,年轻人不服生冷,不记干锅油气,进苇场割上一个来回,满身流汗,父亲把棉袄脱掉一扔,身上的气冒的像蒸笼,不一会儿,唯一的那件单衫上白霜披挂,像个古装大侠白眉白发。

大概父亲的咳嗽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落下的病根,也不知道是遗传了自己父母的基因,常说自己是一盘散撒的烂机器不断得修理。

说起父亲咳嗽,我倒想,听说是口里出口外,娘娘嫁过来的时候她的娘家,父亲的姥爷家,家境还算不错,是当地的一位医官(医生)那时候我年纪小总想不明白,他们为什么没有来往,在那么困难的时期,父亲的姥爷怎么也不过来帮下这个家,看一下生病的我的爷爷奶奶还有他的外孙呢?真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吗?后来长大以后才懂得那个年代家家都不好过,也许他们有自己的苦衷。

(2)

爷爷是个非常善良的人,在病痛长年的折磨中显得那么苍老瘦小。我记得他的时候,一有空不是提个镰刀割柴禾、割猪尾草喂牲畜,就是锥底纳邦、撕毛捻线缝针线,织线袜,供养家小。娘娘胆小不管闲事,有空拉个棉垫阴凉地一坐听人落家常,从来没听说有关娘家的事的话题,也没有因为娘家生过气,两方相安无事。父亲习惯了没有姥姥姥爷的童年,短缺了那份骨肉亲情间的呵护。

因为父亲家境贫寒但勤劳踏实,同村的梁婶早已同情和喜欢能干的父亲,亲自说媒把自己的三丫头一手包办介绍给了张家。实际以后妈妈跟着父亲理所当然的吃了很多苦,这也是我们自记事起耳闻目睹的事实。

本来出生同样贫寒的母亲,兄弟姐妹一群,孤儿寡母一大家,一门一合相也算般配,结了这门亲事。

听母亲说,过门不久,一门一窗一房,一卷铺盖,土炕用米汤浆浆,锅碗瓢盆虽然有的不囫囵,但一样不差,一碗玉米渣支起了锅灶另立了门户。

在流行的一句话里说“命苦不要怨政府”,在我看来父亲也确实是苦,吃不好穿不暖,苦受个管够,没过过一天好日子。人家说含着金钥匙出生,我说父亲是含着黄连出生,苦的说不成咽不下。且待成家,想着盼着日子能有起色,却又赶上了“三年”自然灾害,人民公社共产运动,大跃进砸锅卖铁搞食堂,家家户户日难熬。好不容易转场面、拾野穗,积攒了些粮食悄悄磨成一箧子面放在窑里准备母亲坐月子吃,结果被胆小怕事的奶奶悄悄送给了人民公社大食堂,让父亲难上加难、苦不堪言,母亲整天以泪洗面。

那时候的运动确实像风卷残云一样,不敢违抗。

这也算妈妈的苦难日月的一个痛点,至今一说还念念不忘她那一箧子细面。

那个时候他们生活实在苦,孩子再饿都滴指不能沾集体的东西。如果在哪个分东西会场,孩子捏了一点食物,宁愿打得孩子满嘴流麻生糊,都不肯沾公家的便宜。父亲看在眼里疼在心上,有了孩子的日子更是难上加难。

好在因为父亲手艺好,从小练就了一身赶车的本领,争取了一个跑运输赶大车的名额,带领车队走南闯北跑运输拉铁石送甘草,拉碳打回货,倒腾大牲畜,为大集体搞副业。总之,只要对集体有益的事,都少不了他,包括全社的取暖拉煤都是父亲一行亲力亲为,当然也是为了那点补贴。

后来父亲只要说起他那时候天南地北跑处,就有一脸的神气,按奈不住激动的心情。生产队的哪头骡子哪匹马是他从蒙古川井倒腾回来的,那个自信的都不气短了,没病了一样,觉得好可爱。

父亲的人生中也不是没有转折的机会,有几次矿区招工,川井供销要人,都知根知底了解父亲,看准了他。可看到老人一把鼻涕一把泪,害怕父亲走开没了照应的人,父亲全然打消了当工人的念头,感觉本身这个家庭就不能没有他。父令子从,拖家带口的现实也就只能作罢了。必定大点的弟弟离家求学,剩下的老小父亲也不能不管不顾。

(3)

稍大一些,父亲的所做所为,深深的烙印在我的心中。

记得那时候炎炎夏日,人们在酣睡声中解去劳作的困乏,父亲还在老杨树下守着一堆镰刀,哧溜哧溜磨个不停。人们都知道割庄稼是需要飞快的镰刀,割的净又能省去不少力气,但父亲却不知流了多少汗,牺牲了多少个午休,费了多大的劲。什么时候庄稼上场,磨镰刀才能结束。

秋天庄稼上场,闲置了一年的叉耙扫帚,缺腿短把,无头少尾,这时候老杨树下,父亲忙碌的身影又开始了。锯子锯,锤子钉,烧红的火柱为烫孔,浸湿的皮筋省着用,睁一眼闭一眼,左打量右照扮,端详把子安的正不正,妈妈的唠叨根本不管用。旁若无人,默默无闻,低头干活,扬头喘息。

那时候父亲的气管炎已经有二十年的病史了,想想正常人在高温的天气都受不了,拿个草帽见太阳就躲,见阴凉就钻,何况一个气管炎多少年的病人。想起当时父亲的感受好心痛。

春天草牙发、秋天草枯时是父亲难过的一关,每到这个季节的时候总的吃药、输液、调理一段才能缓解。

春天剪羊毛的季节,是农村一年忙碌的开始。镂犁耙杖、套缨子、裹肚、搭腰,车上的绳线,地里的农具,改新换旧,接疙瘩锁扣,总有做不完的营生。

不知是父亲的手艺好,还是勤勤恳恳的性格,总之农人们“给足”他面子。人们翻箱倒柜,房前屋后收拾出生锈的剪子、不全整的铁锹,堆放在老杨树下,生怕父亲手头“断货”。时不时还要叫去给些有病的牲畜淡药,多数是灌些泻火消炎药,泻火消炎药倒不用父亲贴。

父亲是个没经过学徒的柳生木匠,他通过多年的摸索、实践,手艺堪为精湛,什么样的农具在他手里,看几眼就能效仿。

经济缺乏的那个年代,农村二胶车、毛驴车是农村人手中的热捧,每家每户的劳动人都需要它。父亲最拿手的,也是他最骄傲的手艺,是能做出庞大的二胶车、毛驴车,而且一改过去的笨拙,粗陋的做法,整体铆接,结实耐用。用他的话是俏索,用起来阻力小,前抹后翘,不拖泥带水。

说起父亲的勤劳善良,当地人所共知,是我们心中永远的榜样。父亲是名副其实的民间手工艺人,也是儿女心中最伟大的父亲。

在我看来他是一个真正的男子汉,至少在哪个贫困的年代,那种环境,为家庭撑起一片天,为家庭为集体奉献了自己的力量。这种精神难得可贵,这种精神不论在哪个年代也是最为弘扬的精神,也至少让我们懂得了、理解了什么叫担当、什么叫榜样的力量。

多少年过去了,我用那仅存的一些记忆和这点文笔记录和收藏我的父亲和那个家的点滴,从心底揣摩祖父祖母的伟大举措。虽然生世贫寒没有文化,但他们用勤劳吃苦、不放弃那种可贵的精神氛围给儿女(父亲除外)营造了读书学知识的机会,用雷打不动的甘为孺子牛的精神和没文化的那智慧,能够远观前景,供书念字给孩子们一个出人头地人生之路。我为我善良的爷爷、奶奶有这样的远见和胸怀感到骄傲和自豪。也为父亲都有文化的弟弟妹妹,我的爹爹、姑姑寒门学子们而自豪。你们艰苦求学的付出同样是用不同的方式回馈和成就了那个家。

记忆里,在我的爷爷、奶奶积劳成疾、身体每况愈下的关键治疗阶段,他们的孩子们,我的亲人们用了当时地方上最好的医疗条件药物,给老人极大的安慰和照顾。也痛苦地感受到了亲人离别的难过场景。

清楚地记得,我最小的爹爹在祖父去世没几年祖母又去世出殡的当天,跟着他本家爹爹他乡谋生,穿着一身褪色的简装,形单影只的无奈场景,想到这我的眼泪早也忍不住了……,我不知道生离死别怎么解释!

唉!生活很多时候是那样的无奈。

随着年龄的长大,除了亲身体会,更是耳闻目睹了造成农村贫困的一些原因。就说在农村包产到户之前,大集体的土地盐碱泛滥、渠堰水路不畅、经营不善是粮食减产的主要原因。闲置的土地比比皆是,人们的生活普遍一般,哪像现在精米白面满足享用。那时会过的人家一日三餐、精打细算、清稠结和、粗细粮分配,能凑乎接上新粮。手脚大没计划的人家连冬三个月都维持不下来,只能东凑西借,实在没办法的还有把自留地种子吃掉的人家不为新奇。

可见,凑合、计划这两种说法应运在农村大到田地,小到家庭是一个多么重要的理念和效应。

记得那时,早上我们全家人围坐在一起吃早饭,一个扣天卜大烙饼一盘歇菜一壶开水是全家人的早饭,父亲总是从我们身后探进手揪一块手掌大的烙饼放在开水碗里,一顿早饭就解决了。

后来我成家有了孩子,尤其吃烙饼的时候不知怎么想起那时的父亲只所以吃那么少,原因就是为了让孩子上学有干粮拿。父亲不论大事、小事总是付出的多,索取的少,没有抱怨没有计较。我没有理由莫然父亲的功劳。

我已说过父亲的头脑非常灵活,他的手艺在那个年代广泛运用、口口相传。

父亲用平时积攒下的马骔马尾捻成线,用破旧的铡草刀片做成织线的砍刀,必须做成刀刃顿挫适度,这样可以织出像蛇皮一样的花纹的毛口袋,光滑厚实防潮的毛口袋是那时候背粮、放粮的绝佳盛器。

父亲编制的麻箩,就是筛粮食、干菜叶的那种用具,是民间织毛衣运用到的一种蜂窝针花样,着实是一件工艺品,至今都完整保存。很多他的作品我观察和“五原农耕文化”园里的物件撞脸。什么样的材料在他的手里都可以制成家用神器。

父亲用歪斜程度不同的木棒,通过巧妙运用,能做出精致的张弛有度的河漏床,那时逢年过节这东西人们争抢的用,它可以压出白哗哗的粗细匀称的粉条和解馋的饸饹面,粗细孔两用,孔眼大小均匀,至今那上面仿佛还残留着淡淡的香味。

那时候觉得做什么营生,手头都有相应的得劲的工具,包括掏苦菜用的箩筐铲子,搂柴用的铁丝耙子,犁拖头小推车,就连纳鞋底用的小针锥都那么小巧滑溜得心应手。

父亲制作的不论农具、炊具、日常用品,每件都精雕细琢,每件都浸透了他的汗珠和心血,饱含了父亲对生活对家人的那份情怀。不求回报,给人方便,不争不辩,父亲就是地地道道的这样一个人。他是一个了不起的父亲。

我敢说当年父亲的那些手工用品,完全可以取代拼凑的那些陈列室展品。

在吃穿不愁,生活日益丰盈的今天,在构建新时代文明社会的今天,我更懂得,人的价值不是说能体现在科技理论,谈古论今才叫价值。他同样可以体现在田间地头,桌前案后,体现在恒古不变的初心,从不同的角度折射出的光芒,同样大放溢彩、永留芳名。

父亲的精神褒贬了童年的生活现状,诠释了旧时社会的普遍现象。

他的精神也是我们这代人享用的保藏。

(4)

父亲的晚年是在病痛中度过,因为逐渐增加的病痛折磨,五十几岁的人像个七十岁左右的老人,说晚年实在有些于心不忍。

那时闲不住的父亲,还是要做些力所能及的事。阴天雨湿和上两锹泥转院子这添添那补补,用废弃的塑料地膜在绳车上纺绳,常常是纺到中途回家喝上几片甘草片,缓缓咳嗽才能完成。偶尔会有些农人们拿些皮条让父亲给挽个马嚼子,打个马掌子,做个搅锥,快要消失的好多传统手艺在父亲手里转来转去,显得那么熟练又那么温存。

又过了一些时候,农村包产到户,板结的土地、渠堰水路逐渐完善,农作物日益增产,农村人们的思想也开始转变开放。农村年轻人不会种地,也不想像父辈一样面朝黄土背朝天一辈子,他们大多穿梭于城乡之间,种地的父母则千辛万苦,卖点余粮,卖个年猪,扶持孩子们拜个师傅学点手艺。年景好时,挤出点富余给孩子买个摩托车,置两身高档衣服,看着也算光趟。

虽然我的父亲身体不好,但这些他都做到了,真为那时的父母点赞。父亲的身体变化像天气预报,哪天变节令,阴天雨湿,前一天就有反应,胸闷气短、咳嗽准时报到。各种干锅油气,烟味生冷,更是致命的克星。这就常常为难了一旁的母亲,左品对右协就,操碎了心,热身子递个棉袄、口罩,进门脱鞋推个凳子。也只有心地善良的母亲才能做的天衣无缝,滴水不漏,呵护着那台不囫囵的“机器”。

父亲是个有骨气的人,一切都自己扛,自己挺,从来不给儿女增添一点麻烦,直至生命的夕阳西下……

(5)

这些年每当想起父亲,那种‘子欲养而亲不待’的感受,挠心一样难受。总在想,现在国家富强了,人民安居乐业,国家对老有所养,老有所依的政策又那么上心,儿女们的生活也算不错。赶到今天父亲也就八十几岁的老人,他却没有那福气,离开我们二十几年的春秋,什么美味都没来得及品尝,没来得及享受。想想父亲年少少吃没穿、年轻受苦受累、年老病痛折磨。且待日子好了他却因为忌嘴胸闷原因早没了胃口,更谈不上出去走走串串,到儿女家吃上一顿便饭,总怕给人添麻烦。

想不明白的是,父亲一生给予别人多少方便,为什么总怕连累人麻烦人,咋就不能留点空闲给自己,就不能想着让别人为你做点什么,是宝贵的精神使然限制了你的想象,还是善于奉献的美德局限了你的时间领域。你用一个花甲老人的一生把勤善孝俭让的传统美德体现的淋漓尽致。

致敬我心中最伟大的父亲!

此时我站在老杨树下,看着斑驳的父亲几十年前栽下的这棵参天大树。轻轻的几片枯叶旋落,我想把它写在诗里、梦里,永远为我遮阳挡雨,尽管那是一思一念的记忆。

写于2018年6月17日 父亲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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