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原:如果没有诗意,在我看来,一部小说没什么价值
记者:标签从来都是双刃剑。你以西藏为背景的小说出名后,真是给人感觉,你就得是写西藏的,你像是受了西藏的召唤去了那里。
马原:不是那么回事。我去之前,对西藏是一无所知,我还以为那里的人都住帐篷。你想那时候资讯不像现在这么发达,什么都可以百度一下。但我就是现在也喜欢未知状态,去一个地方之前,我什么都不要了解。譬如,埃塞俄比亚首都是亚的斯亚贝巴,除这个地名之外,什么都不知道,我去后看到的一切都是新鲜的,多好啊。所以,我从来不做攻略。当然,你说西藏是我的福地也是对的。有一回,我从西藏回来碰到莫言,那应该是30年多前了吧。他说,去西藏是你马原的幸运。这话是没错啊。西藏七年,我明白了很多问题。像信仰、神学、宗教之类,还有小说是怎么回事,艺术是怎么回事,还有我们从哪里来,我们是谁,我们往哪里去这样的命题,我那会儿都算是弄明白了。
记者:如果你不在西藏,估计也写不出那句石破天惊的“我就是那个叫马原的汉人,我写小说”。《虚构》里的这句话太出名了。在国内的小说里,我都几乎想不起有比它更出名的开头。
马原:我也不知道,大伙儿为什么觉得这句那么有趣。几十年来,我不断听人说,写我的采访用这句话作标题的次数,也至少有十次以上,两位数。但我觉得这句话好像没有那么值得反反复复说,这可能得由读者来回答。
记者:你现在能回想起来,怎么写这个开头吗?
马原:回忆不起来了,过去时间太久了。我个人的话在写一个小说开头的时候,只要进入了语感,进入了情境,根本不会想那么多。我也没觉得这句话特别棒。但这个事情我说了不算。
记者:用宁肯的说法,你这么一写,小说作者作为说书人的形象一下站起来了。作者不但不隐蔽,而是大张旗鼓地站起来,这在当时是难得见的。但以我个人粗浅的想法,这句话有意思的地方,在于你把作者本人客体化了,你把马原当另一个人或观察对象来写。那时候估计很少有人这么写吧,现在都很少有人这么写。我倒是想到帕慕克在他的《伊斯坦布尔:一座城市的记忆》里写他小时候经常想象在同一个城市的某个角落里存在另一个我。我想作家一般会有这样的想象,但并不是都能把这种想象转化为有效的叙述。
马原:我想小说家都有那种体会、经验。他们会有一个鸟瞰的角度,把自己看成他,而不是我。我也一直都有这样的想象。作家这个职业不就是经常跳出自己来看自己。这对真正的小说家来说都不是问题,虽然读者可能会觉得有些异样。所以,如果说我作为一个读者来看小说这么写,我或许也会觉得惊讶的,也或许会说怎么写得这么精彩。哲学上有句话说,一个人不能同时踏入同一条河流。但你写作的过程,你感觉你趟过旧的流水,你还在经历新的流水。那些小说家们能有的东西,我都有。我是从小说家的角度这么说的。
记者:《冈底斯的诱惑》《虚构》《拉萨河女神》这批作品出来后,有人就说你“先锋得登峰造极”了。因为想到《冈底斯的诱惑》,我就想到虚构对你构成了很大的诱惑。在这篇小说里你放在前面的题记,应该是摘自拉格洛夫的小说,但放在《虚构》前面的题记,你标明出自《佛陀法乘外经》,我开始以为真有这么一部经书,回头看的时候觉得不对劲,这应该是你“虚构”的。
马原:我写题记,就是觉得好玩。我编个经什么的,也是给自己看的。古往今来,人们讲故事,也都喜欢找一个出处,我也算继承传统吧。而且我就是特别喜欢戏弄读者,要是把你带偏了,我会很开心。我很多篇小说都写题记,对我来说是顺手的事,也不用刻意去找啊。我就是喜欢把读者往沟里带,除此之外,没有其他任何着意为之的东西。
记者:那你在好几篇小说末尾附上诗歌,是着意为之的吗?我印象中,也就读帕斯捷尔纳克的《日瓦戈医生》,在小说结尾还附了诗歌,读的时候也觉得是一种很特别的体验,像是歌曲听完了,我们还沉浸在缭绕的余韵里。
马原:没多想,我还是觉得写作需要走点偏锋,写作也需要包含某种诗意。诗意是构成文本的第一要素。如果没有诗意,在我看来,一部小说没什么价值。
取自:文学报 记者:傅小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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