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琴
观沧海波澜,谱人世悲离,任欢语飘零
——余记
他,走出了山门,来自离族。离族,是一个注定会尝受离苦的族群,唯有一张古琴,镌刻着这个家族始终背负着的宿命。岁月,在他的世界里注定只能是沧海余波,当他走出了山门,便开始了他尝尽离苦的一生。
(一)琴缘
山河星辰,沧海桑田,岁月亘久。天地间的绝唱,只会在山河破碎的一刻响起,而世间流传最广的便是离族人的琴声。或是天下太平,海清河晏;或是地动山摇,国破城毁。离族,永远都以琴声送走了百川东流,送走了人世悲离,送走了花荣花败。
他是一个孤儿,身旁有着一块古老的玉佩,刻着一个“离”字。在一个冬天,被一个普通人家收养,那一天,他有了名字。或是缘,亦或是深渊,从此他名为“离渊”。在他六岁那年,身患重病,养父母想尽了方法为他寻找治愈的方法。忽闻得一声悠扬的琴声,他慢慢睁开了眼睛,只见一位白发老者,轻轻一叹“他要想活着,只有一物可以救他,只是从此以后,他的一生注定与缘无关,他将会负起他无法摆脱的宿命。”语罢,白发老者取出了一张古琴,放在了他的身旁,接着便消失的没有了踪迹。在随后的几天里,离渊慢慢地恢复。
此琴名锦,而在那时的他,却并不明白,锦琴,与他的以后会有着怎样的关系。在以后的梦里,时常会被梦里哀婉的琴声惊醒,如泣、如诉,似是锦琴在轻轻的倾诉,希冀着他在某一天可以懂得那每一晚的哀婉。
那以后,他似乎也渐渐听懂了锦琴的倾诉,从此他时时抚琴,随着锦琴,游戏于岁月山河,或许也算是轻快随意,或许也算是无忧无虑。那时的他,却还不知道,他以后将要面对的。以后,他的缘,止于锦琴……
岁月匆匆,转瞬,已是六载春秋。他从锦琴的琴声里,听到了他的身世,他是离族的最后一人。他会慢慢地懂得,他将要面对的宿命。
在他十二岁那一年,辞别了养父母,带一张琴,去寻找离族消失在岁月里的山门。那一天,他初识得离的苦,看着养父母渐渐苍老的身影,在夕阳的映照下,渐渐模糊。那一天,空气里漂浮着离别的气息。当他将要远行,周围熟悉的事与物、人与景,渐渐陌生,见过了这里十二年的春秋,看着养父母被时间留下的痕迹,曾经历的一切,即将成为以后的记忆。这一次远别,下一次的相遇已不知何时。
月的阴晴圆缺,风在耳边轻语,他与锦琴,相互依靠,悠扬婉转的琴声如他的心情,一路上,似有似无的指引,让他寻找离族被岁月掩藏了的山门。依然是夜晚梦中的琴声,依然是那样的哀婉,只是从模糊,慢慢的清晰,从断断续续慢慢变得流畅。在山河之间行走,一路上曾有过相遇,有过分离。直到跨过了千重山,走过了许多路,在山的尽头,在锦琴的指引下,寻到了离族破旧的山门。
山门已碎,只剩下了被湮没了的零星字迹“观沧海波澜,谱人世悲离。”
(二)离渊
离族的命运,是被他最后承受。“观沧海波澜”,他终将在时间长河里永存,带着锦琴,将谱他一生的悲离。
自他寻到山门的那日起,世间的一切,都悄悄与他有了联系。锦琴,让他的相貌永远的停留在了二十岁。而这也便成为了他宿命的开始。
后来,当他走出了山门,再回到他的故乡,周围,却一切都已经变了。距离离开,已过去了八年,昔日离开场景仍在心间,门前的老树却也早已不再有了。他的养父母,早已在两年前离世,故乡,变得陌生了,故土,变得远了。他永远都想不到的是,那一别之后,竟成为了永别。
天人相隔,他的心,在那一刻,彻底的破碎了,从前的回忆,在那一刻,纷纷的涌上了心头。从此,在锦琴的哀婉里,也增添了他的情绪。离渊,离缘,亲情,也终将会离他远去,他的路,却始终都不会有尽头。
故乡成了记忆里的画,少了昔日的声音,只剩下空了的房间,和枝头未曾飘落的枯叶。在往后的日子,他,带着锦琴行走在陌生的世界里。
当经历了与亲人永离,他,也慢慢的增添了更多的变化,也是那一瞬间,仿佛看到了他的一生,那时的经历,在他的心底,有了更多的涟漪,直到在某一天,他的身边多了一个影子,锦琴的音调里多些许欢愉。
相遇,简单的在山水间相遇。梦中,他听到一段声音,那天,他闯进了一个梦境。那是两个人,相互以棋相交,虽是无言。却也看得到两人相惜,随后一阵风吹过,梦也醒了。棋盘上,只留着一个“羽”字。他追随着棋盘上留着的痕迹,融入了山间,锦琴,在这一刻也有了几声尖锐的断音。
忽闻得一声,“此曲不应在这一刻响起”,那是一个年轻的声音,也是轻脆。后来,他介绍自己,名为“羽孤”。便是他,将离渊引进了梦境。离渊的名字,被又一个人所熟悉。
在离渊与锦琴在遇到羽孤以后,琴调也渐渐有些许变化,随着路走的越来越远,锦琴的声音里多了更多欢快的色彩。
他们,似高山流水般相遇,从此,离渊的锦琴里也多了些羽孤的音容样貌,走出了山间岁月,共同寻得那些会永恒守护的情义。
在羽孤的耳间,可识得离渊琴声中的倾诉,世间最苦是离别,那看似二十岁的相貌,却已经变得深邃。世间曲不断,别离长相随。羽孤不懂得的是,自与离渊的相遇以后,他的世界,不再只是他一人。他的心思也渐渐变得不再轻快。
游戏山河之间,不去问朝代更替,不去寻沧海巨变。离缘,陪着羽孤从少年到老年。
相遇的第一年,在远离乡土气的山间,相互对奕,是彼此年轻的声音,寥寥几语,互相懂得了彼此的心底的心思。“羽孤,终有一天,你会走出这片天地,青史之上会有你的名字,只是,以后的路,总是坎坷长随,如你的名字当中的一个‘孤’字,少有朋友。”“离渊,知己少有,当如你,往后的坎坷也都是小事情。”
少年意气时,不惧风与雨。从山间是入世,从乡野入朝堂,匡正朝野,羽孤,三十年的谨危慎行,成为了一代权臣。经历过了大大小小的党争,也常有边患叩关,也曾掌握着废立大权,行走在治乱之间,终了,缔造了一个被后世称道的“玄羽盛世”。
离渊,总是会出现在每一次羽孤遇到的危机时刻,无声、无言的长随。直到,羽孤已是垂垂暮年,白发飘然。
离渊亦然入世,从山间入凡尘,最后的一次相遇。
再一次远离亭台玉宇,重入山河间,去寻得终将守护的苦别离。羽孤,蹒跚的步子,沉重走过,再一次听得了离渊的琴声,只是,离渊的琴声里更渐苍老,虽然离渊仍是年轻的样子,琴声里增添了更多平淡的不为人知的离别。
两相再无言,在离渊的锦琴声里,羽孤缓缓闭上了双眼,终了,似那黄粱一梦,锦琴一曲诉别离,送缘人渐老。离渊,仍是了然一身,知己相别,如梦一般渐远。
从前的少年,被岁月雕琢,数十载岁月悠悠,在短暂的锦琴声里渐远。离渊,却只是刚刚开始,一袭黑衣,背着锦琴,下一次的重新弹起,已过去了无数个春夏秋冬。关于羽孤的记忆,只剩下了零星的回忆,化作了几声音符。
街坊书肆,文人笔记,随处可以听得关于羽孤的一生,却不曾有人知道,这“玄羽盛世”的缔造者,那一生唯一的名为离渊的朋友,更不曾有人知道,那垂垂白发下的脸庞,永远只会将笑容留给一人。
“一声离曲情,一生苦别离,白发予故人,黄梁梦一场,终有缘散时”离渊,与缘无关,任山河碎,百花零,时光远,缘,终仅止于锦琴。
(三)洛涟
在与羽孤作别后的时间里,离渊难辨得时光流转,那些曾经流传着玄羽盛世亦早已湮没在了书肆里,一把锦琴,离渊穿越在一个又一个世纪,时间恍然,春尽秋来,直到在一个叫做洛闵山庄的地方,开始了他永恒生命里难以忘却的的十年,在他以后的岁月里,常常会在梦中惊醒,似是想要回到在洛闵山庄的十年。
洛家,处在一个远离繁华的小镇,在一个秋夜,离渊匆匆的脚步,被一声熟悉的问候吸引,他们的相遇似一次偶然,却使得离渊永远的沉在了一位叫做洛涟的女孩心底。洛涟,自她出生起,每一年到了秋天都会深受病痛的折磨,自遇到离渊那日,已过了尽二十年,二十余年的病痛,使得洛涟的声音显得颤颤微微,泛白的脸色,有着本不应是二十余岁少女应有的样子,而这时的离渊,在经历了羽孤的离开,已经不知过多久,仍是背着锦琴,着一身黑衣,只是他的头发早已泛着白光,虽是少年的容貌,却仅仅一眼,仍是被洛涟看穿了心思。
这是一个远离朝堂的地方,洛家,曾掌控着整个帝国的士脉,儒林将帅,结束了玄羽盛世后的三百年乱世,洛家曾将帅儒士辈出,洛家的名气也曾威振整个外族及朝野,只是,却因一场叛乱,洛家从此被皇族所抛弃,而这一切,也便是自洛涟出生时开始,洛家曾有一个预言,“洛家命运的转变,当自洛家小女遇见一位着黑衣的背琴男子开始。”
一夜星辰,时光静远,离渊在寒月下,听着洛涟的心声,洛家将自己的命运也全都压在了洛涟的身上,或许本该是平平凡凡的结束一生,可是,在彼此相遇以后,命运悄然间,也发生了变化,身世坎坷,却不可以不屈的生活下去,或许这也便是离渊愿意沉浸在洛涟心底的原因。
锦琴的自是在那一夜被离渊轻抚,洛涟那曾受着病痛折磨的样子也渐渐有了缓解,夜间的琴声,穿梭在无人知的梦里,悄然间,竟也传来了一阵凤吟,从此,洛家的命运,从那一夜之后也发生了些变化。
离渊,曾经历过无数个王朝,对于朝堂之上自是熟悉,十年间,离渊为将三载,重塑朝廷法纪,洛涟亦常随左右,也曾听得漠北老将的三十年功名,男儿自当以忠骨守沙场,一抔黄沙葬英魂,三十年不识得故土山与月。后七年,出现了一个全新的盛世,被后世称作为“离涟盛世”,离渊在俗世里从将成帝,而那声凤吟自十年后的再度响起,洛涟同离渊在十年间生死相依,洛家的命运也发生了变化,帝与后,成为那段岁月难被湮没的印记。
春尽时,秋至。夜里,锦琴的声音再次响起,只是后来不再有人晓得,锦琴在那一晚之后,竟成为了绝响,弦音突断,洛涟,在那一晚之后,便再也不曾醒,永远的沉睡在了“离涟盛世”的最后秋夜里。一夜间,再一次生死相隔,离渊,却永远无法去反抗自身的命运。
“情缘弦亦断,一世一别离;生死长相隔,痴语梦相思。”
尾声
弦断之后的锦琴,随着洛涟一同入梦。离渊,孤寻着从前的记忆,守着沉寂的梦。
作者:浔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