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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故里

来源:本站原创 浏览:524次 时间:2019-11-05

01

从小听父母说我们的祖籍在山西省河曲县,也有更为年长的长辈说老家在口里。难怪一个本家妹妹第一次上学报名,老师问你们的祖籍是哪里,也就是老家,妹妹不加思索回答说:“我的老家在口里”,“没出了口外”?老师的话音刚落,引的大家哄堂大笑。其实长大后才知道,口里出口外确实是有的事。

因为父亲的出生地在河曲大峪村,而母亲的娘家就在紧邻大峪的粱家碛村,家常关于老家的话题自然就多一点,从小我们就耳熟能详了老家的那些地名,大峪、粱家碛、马连口等等,还有那里的习俗。脑海中的画面随着我们的年龄增长渐渐明了了许多。

河曲县的地势东高西低,黄河沿岸丘陵起伏,由于被流水切割的地表被不同程度的破坏,水土流失严重,植被希缺,农作物主要是糜子、高粱、小麦和玉米为主,经济作物有芝麻、辣椒、花生和大蒜等。

早些年就听说老家的农人们非常勤劳,家家都有红枣和海红果树,但由于田地为数不多,人们的日子过的还是紧巴。

记的那会儿偶尔有回老家探亲的乡亲,回来时总带点红枣、酸果瓣、芝麻花生之类的东西,用最小的碗或撩起袄襟包点送我家作个人情,也难怪大后套一说起河曲人,第一映像就是小气。不过那果瓣确实诱人,色泽深红,皮薄肉厚看着就腮帮子发酸,等不及人走,趁大人说话不注意,眼急手快塞嘴里一颗,甜中带酸,精香粘腻,那叫一个好吃!

只要大人们一说起河曲老家,首先想到的是那红彤彤的果干儿,还有那想象中结满果实的海红树、红枣树,想着什么时候能跟着大人回趟河曲老家,那是遥不可及的事,也是从小心中存放的一个梦想。

这次计划清明之前陪母亲回老家祭祖,寻找父亲的具体出生地,完成父亲在世时的一个愿望,寻根问祖。毕竟距离父亲出生已有八十几个年头了,物是人非攀根问究,想必也得费些周折。

因为祖辈曾经生活过的地方,留下太多的心酸和苦难,长眠在那片故土的先人们,听着黄河湍湍的流水声,依偎着大山的臂弯,听着时代发展的车轮滚滚,唯独少了些家人们对他们的供奉祭祀,对此,亲人们那种陈积厚淀的情感,终于一拍即合。

河曲县位于山西省忻州市西北部,位于黄土高原东部边缘,晋、陕、蒙交界处,素有鸡鸣三省的美誉。同时也是能源金三角地带、重要的电力生产县,西北与陕西省府谷县、内蒙古准格尔隔河相望,县名取自黄河一曲之意,当河的弯曲处得名,是中原文化和草原文化的过渡地带,历史文化灿烂,民族文化丰富多彩,其中河曲民歌——二人台艺术被列入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

河曲的民歌,是一种传统民族音乐,山西的人文地理环境形成了当地老百姓每年到河套一带打短工、拉长工的生活生产方式,由于年复一年的妻离子别,颠沛流离的艰难生活,自然形成了凄叹人间离别,思盼亲人等走西口民歌,当地称之为山曲儿。

二人台则起原于山西,成长于内蒙古,流行的面积很广,成为了一些地方的传统戏曲剧种,也是农民闲暇劳动之余,自娱自乐的一种化妆表演形式。我们可以说是听着这些曲调长大的。

清楚地记得,小时候,每当劳动人吃罢晚饭,准能听到邻近一家舅舅低矮的房子里传出悠远的笛声,夫妻俩一唱一应走西口唱段:“哥哥你走西口,小妹我实在难留,手拉着哥哥的手......只盼哥你早日回到家门口。”

虽然那时听不懂剧情,但那种凄婉难舍的曲调至今想来仍耳熟,村里也只有这位舅舅才能唱出那种悲情。因为他和母亲是本家人,太多的悲剧就发生在他们的家族。

更听闻老家有娘娘滩、护城楼、秦汉各代的古墓葬群等历史遗迹。了解至此已蠢蠢欲动,想立刻前往,一睹她的芳容!2019年的4月3日,我们姊妹四个陪着母亲出发前往山西老家。同行的还有几位近亲。

02

四月份的天气不冷不热,便于出行,一路上我们满怀期待,眼睛扑愣着想把沿途的景观尽收眼底。

坐在副驾座的母亲很少出远门,看着外面飞驰而过的车辆,时而感叹,时而新奇,时不时还提醒弟弟开慢些。然而,我们知道,我们出发的较早,此时还不是真正的车水马龙。弟弟的驾龄不算短,开车沉稳,他还不住的安顿母亲放松神经,困了可以放下靠背休息。

不知不觉已经过了几小时,事先不太清楚路线的我听说车子现在驶向薛家湾方向,细心的弟弟有意将车速放慢,让我将女儿生活的这片土地尽收眼底。

人们常说有亲人的地方便是风景,我想说,有亲人的地方何尝不是一种牵挂,那种牵挂像风吹过的草地,起起伏伏赋含诗情画意,又时常涤荡你的心怀。此时看到眼前的一草一木都觉得亲切。

新时代镜头下的准格尔旗,用智慧勾勒出一幅宏伟蓝图。准格尔旗(蒙语左翼)名列全国百强旗县,国家新型城镇化综合试点区,被黄河环绕的7692平方公里的这片沃土,生活着勤劳善良的多民族人民。我曾不止一次健步薛家湾的清晨,驻足南山公园的秋天,那清新的空气中常飘逸着缕缕芳草香,花香四溢,名贵的枝株树木挂满精盈的果实,沁人心脾。从煤海明珠放眼充满民族气派的准格尔旗,远眺周边重叠的山峦,仿佛置身远古时代的左翼。

从仰韶文化的迁入到齐家文化的演变,促使了这里的农牧业发展的经济状态。今天的准格尔旗有着可观的能源储量,有着留住乡愁的淳朴民风,鉴着改革开放的新时路,一路相映成辉,实现伟大的中国梦。

我为生活和工作在这里的亲人们引以为傲!

当我还久久的沉浸在对准格尔旗的梦境,车子已从沙圪堵的大街由南向北缓缓前行,不时有美味的饭香飘进车窗,来到一个新的城市,家人们立刻没了睡意,这时候才感觉口渴的厉害,想起了车内备好的各种饮料,还有产自当地的海红露,各自选了爱喝的饮品。凉爽的海红露下肚,精神立马饱硕。紧随的俩车在车辆逐渐增多的路上,不断的电话招呼,唯恐走错路口。这时间人们商量着要不要在此吃个饭,尝尝当地的特色美食,我的脑子里立马涌现出各种美味佳肴,驴肉碗托、麻辣香锅、烤肉......听着大家最后的决定,我咽回了噙在嘴里的馋涎,听从长辈的吩咐赶早不赶晚,况且去了河曲还有事情要商量,首先是征求了母亲的意见。

母亲年近八十,没有一般老年人的庸懒,也许是年轻受苦练就的筋骨,早些荒年灶台前的叹息声,油灯下缝纳的影子时常在我的脑海萦绕。父亲的早逝,给母亲留下了不可收拾的稀荒滩场。母亲带着十几岁的弟弟俭朴生活,有一种倔强不不服输的韧劲。现在的母亲活出了衣食无忧的精神头,也感谢国家对老年人优惠政策的关顾,身心健康的母亲常常是一边做家务,一边哼着小曲经营着家和他那一年三季枝繁叶茂的小菜园。

03

这会儿母亲正和我们一样,拿起随车携带的食物和弟弟给准备的热水,鸡蛋、水果、蛋糕仑番上阵,几个人吃的那叫一个香,清馨的果香在车子里弥漫。弟弟抱了些杏仁露和香蕉给后车的亲人们送去。

这里要说辛苦了我的弟弟,岁数小资格老,吃的喝的总是紧让着我们,一路上没出过远门的母亲不住的唠叨,车子开的太快了,不能犯迷糊,也许觉得和她的小儿子说上话就不那么瞌睡了,就不说那样会影响开车,容易让司机分神。可是弟弟根本不在意,你说你的我开好我的车。这期间我几次想提醒母亲少叨叨几句,可看着母亲苍白的头发,想着像她这个年龄的老人过去坐毛驴车都晕车,母亲这么大岁数跟着我们千里迢迢奔走,没说过一声累,这也是我们的福气。

我两边坐着的姐妹倒是安然,不管闲事,一路抱个手机‘葛优瘫’。困了睡,醒了看,不时定个位发些朋友圈,纪录沿途别致的风景。

经过伊盟运煤路段的车辆特别多,有时对面过来的车紧贴着呼啸而过,母亲神色明显紧张,弟弟总是谨慎的开过这段路以后,拿起水递给母亲,那分明是让她压压惊,抽烟也总是回避着母亲,跟着弟弟出门我们倒是省了不少心,他会细致的照顾好每个人。

准格尔旗去往龙口镇的路段,是大货车运煤的集中路段,车多路况差,我们的车子在不紧不慢中行驶。有时遇见道路旁边的田地里埋着均匀的黑色塑料管道,听说是叫作滴灌,智慧的人们用这种浇灌方式解决了世代靠天雨吃饭的煎熬,那当然要感谢党的帮扶政策带给人们的富裕和美好的生活前景。

车子在那段油黑放亮的运煤线上颠簸了一阵后,终于停在了龙口镇的门楼对面,我们稍作休息。

龙口镇和河曲县隔河相望,听长辈们说对面看到的山峁就是娘娘滩。尽管中午的阳光在粼粼的河水辉映下刺着人们的双眼,但还是想竭力看清河对面的真实面貌,娘娘滩,听母亲和四舅说,过去村子里住的那个叫二百岁的已经去逝多年的老人就出生在娘娘滩,一生未娶,是一个公私分明的人,从小就记得他是大集体给队里看庄稼地的人,快成熟的庄稼防止牲畜遭害,也防止孩子们偷瓜摘葫芦,这个差使在大集体那会儿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而他从来滴指不沾公家的便宜,掏苦菜的孩子们都绕开他走。也从未看见有外地的亲戚和家人来看过他,只有本村的表亲一家关照着他,这些故事随着时间的经年逐渐淡出人们的记忆,渐渐的被遗忘。

04

下午四点左右,经过八小时的马不停蹄的赶路,终于到达了河曲县的第一站粱家碛村,环顾三面环山,背依黄河的水的粱家碛村,大家不顾一路颠簸的疲惫,激动的站在写有“粱家碛”字样的村牌下合影留念,感觉像见到久违的亲人一样,尤其母亲,表情凝重,朝着路下面一片草林覆盖的地方久久的望去,不时用袖口擦着眼窝,扶摸着那块醒目的牌子。这里的山山水水何不是那个苦难家庭的见证。

双手合十朝拜山腰托举的那尊神灵,护佑着这方水土以及勤劳的人们!

有些长辈们早些年来过,凭着方向感和山架的坐标位置,带着我们避开大货车,穿过马路跨过路肩。紧贴路沿,拔开网状的枝条草荆遮掩的地方,俯身辨认,依稀看见几孔被树枝荒草挡着的窑洞,我兴奋的喊着:粱家碛后套的家人们回来看您了!

窑洞的一切被尘世封存,苍桑的颜面烙印着岁月的痕迹,斑驳的屋檐摇坠着几株干草花,踢踩的绒絮带着幽淡的香味扑吸着我的口鼻,这也是她给人们最好的礼物吧!

故居像一堵堵土牛仰看着门前的公路,听着新时代的脚步声,车轮声。

那些挂在墙缝隙的褪色的烂布裹,又一次触动了母亲的感伤处,还有姥姥姥爷低矮窑址前的破罐瓦砾......那是一段不能触碰的痛。

05

1935的山西省河曲县,父母亲的父辈居住的地方,多旱少雨,自然灾害频发,加上所处的环境到处是丘陵沟壑,看着黄河水从眼前流过,人们仅有的几亩薄田却没有办法浇灌。有之前出口外的先例,又听闻“黄河百害,唯富一套”,于是或乡邻、或举家,踏上希望之路,开始了背井离乡的口外迁流,去后套谋生度日。

当时的北方,一望无际的原野,有的地方游牧民族不懂得耕种,缺乏劳动力,也就正好接纳了这些逃荒的难民。春去东来源源不断的劳动大军,担的担,扛的扛,在无政府管束的情况下流入内蒙,有多少悲欢离合,客死他乡的悲惨故事,留在了那一步一辛酸的路上。

姥爷跟着逃难的人们,经历了冷冻饥饿的折磨,挨过一次次土匪劫道的惊吓,来到了大后套。先后搬迁.驻足于五原--乌布浪口--十二椇牛--四份--五份--十大股--四大股庙附近(母亲出生地)然后又回到十二椇牛长期生活。在艰苦的十多年岁月里相继出生了他们的七个儿女,加上出生在河曲。六岁接来河套生活的大女儿,我的大姨,总共八个孩子。我的母亲排行老四,上有俩个姐姐一个哥哥,下有三个弟弟一个妹妹,拖儿带女一大家。初到后套的时候,虽说年月不济,但是姥爷在地方上的口碑非常好,正直忠厚,因此也得到过不少人的帮助。逢年过节一些有钱的财主常常是抱着整捆的粉条,粮食油肉,不等姥爷多说扔下就走。当然辛苦了姥爷,给人家揽完长工打短工,还完本金还利息,在打工和还账的无奈中,习惯着这种剥削与被剥削的生活。

1939年日本军队盘据在五原,同样不放过距离五原县城十几里的小村庄,疯狂掠夺,凌辱百姓。这一天,一个门窗围盖严实的住户前站着四五个日本兵,嬉嬉哈哈用枪托敲着窗子,边敲边喊:花姑娘的有,花姑娘的有,一位吓傻的妇人撩起门帘,颤颤惊惊端着一个带血的盆子出来,比划着里面的人坐着月子,日本人见状,捂着鼻子搧着手叽里哇啦的走了。

而另一边,距离母亲现在所住家的不到一百米处,几个日本鬼子正用带刺刀的枪逼着一个三十岁的高大男子,要他下到眼前几尺深的弹坑,抱出一个卷着烂席片,向下倒栽着的男尸,是日本人还是村人谁也说不准,结果抱上来的是一个汉人,日本人用枪挑了几下往另一边走了。这个高大的男人是我的姥爷,可想而知,若抱上来的是日本人,那姥爷肯定当场毙命了。所幸的是姥姥和姥爷都躲过了一劫。那个屋子里坐月子的是我的姥姥,刚出生不久,放在炉口里避难的大儿子,是我的大舅。这里还要说的是那个给姥姥守月子的妇人,是我父亲的二奶奶,也是他的救命恩人。

时隔多年,经过了三次土地改革,最后一次是新中国成立后巩固政权的斗争时期,(1950)三次土改减轻了地主的封建剥削,改善了人民的物质条件。姥爷家的生活逐渐好转。

那一年母亲十七岁,家里拿到了三百元的分红,日思夜想亲人的姥爷决定回老家接老母亲,弥补多年的缺憾,当时的姥爷五十岁,已是一个常年咳嗽气短的病人,姥姥放心不下他孤身一人拖个残病的身体,可姥爷决心已定,背了几个羊油碗托和些干粮,前后搭裢一甩出门了。母亲说她哭着喊着怎么也不让自己的父亲走,就感觉这一走再也见不上了,姥爷甩开她揪着的手头也不回的走了!赶来的姥姥直是劝我的母亲不要哭,家人出门不能这样。

娘俩哭着返回家门口时,对面土台上的一面镜子毫无征兆的掉地上打了个稀碎,惊魂不定的姥姥直说:兆数不好!兆数不好!

几天后母亲进城拿回了姥爷的那双牛鼻子鞋,布袜子。

那一天,姥爷进城没赶上当天的车,在亲戚六叔家过了一晚,好心的六婶给姥爷买了一双春芙尼鞋,一双蓝线袜。

第二天姥爷坐上了开往黄垴娄(包头)的解放牌汽车,去到包头,然后坐上拉客的毛驴车,(后来从包头亲戚那儿打听到)从正月初七走开,一直到了正月十九,进到河曲马栅一个旅店。

马栅,那个当晚距离他老妈妈最近的地方。又在那里着了干锅油气,姥爷的肺病在那一晚加重却无人知晓,错过了关键的救治时间。第二天,当接到口信的粱家碛亲人们用担架接回姥爷的时候,他已经丧失语音能力,也动弹不得。睁开眼看了看窑顶,看了看已是泣不成声的老母亲,那个十几年前从这里瞭着他走开的薄寡的身影,几天以后就在眼前的这个窑洞里,躺在她老妈妈的怀里去逝了!

留给后人们永远挥之不去的痛......

每当我的母亲说起这些痛苦的过去,我不由的想,是不是当时母亲不要哭天抢地的说再也见不上她的父亲了,也许她的母亲用平常心去看待那面打碎的镜子,看作是一股迎门进来的风吹掉打碎的自然现象,是不是姥爷就不会一去再没有回头。

人总是为那些没有尽到的孝道,寻找各式各样的理由。

06

来粱家碛村口接我们的是母亲的一位本家弟弟,我们的舅舅,在亲戚微信群看到过,热情朴实的逐一打过招呼。推脱了舅舅要一起回家吃饭的好意,我们一起去到附近的食堂吃了顿便饭,为了赶路,这时还真有点饿了!

这不,回去舅舅家又还吃了些早已为我们准备的驴肉荞面碗托,和自家院子里种的大粒花生,真的是舌尖美味!

四舅一行留下来商量祖坟立碑的事宜,我们顺着饮马口的黄河湾去往河曲县城。夕阳婆娑,娘娘滩的碑文依稀可见.长城古堡的原址巍然屹立,一阵晚风吹过,黄河水特有的潮气幽幽飘过,飘着故乡甜甜的味道!

整洁的道路两边,醒目的村标牌时有闪过,马连口(奶奶的娘家),一边是具有现代建筑风格的小洋楼,砖瓦房,一边是整改过的错落有致的小窑院。

有党的全面发展,保护自然环境,振兴乡村,留住乡愁的好政策,家乡的面貌焕然一新。傍晚,华灯初上,弟弟找了家酒店,大家打算今晚安顿在这里。晚上,躺在床上思绪万千,一进粱家碛村口时的那个被遮掩的荒凉景象久久浮现现在眼前。

第二天天一放亮,舅舅们一行去粱家祖坟安放碑文,另一行人等着商店开门,买些祭祀的用品。欣喜的是家住天津的两个表弟,上午十二点多就从大同赶来,兄弟俩早在我们走之前就出发,一路马不停蹄的也赶过来祭祖。表弟的到来,让母亲激动不已。

中午,几位舅舅和哥哥们热情的招待了口外的亲戚,让店家拿出各种特色菜招待我们,两大桌美酒佳肴,亲戚们一边吃一边聊,爱喝两盅的相互之间劝酒。三杯下肚,长辈们开始一翻三辈的往上打听,刨根问底的辩分祖宗那几辈的枝系,及祖规祖训的传承,各自说着每一家的生活状况和新生代出类拔萃的孩子们。

嘈杂声中我好像听到当地一位亲戚家出一位清华学子,其中一位其貌不扬的舅舅,他的儿子已经是一位省级医院的大夫,另一个是军校毕业的骄子。培养出如此优秀的孩子,令我非常敬重。

酒足饭饱,一位舅舅拿出他的绝活,说唱当地民谣:三月三,柳毛干,红缨帽,解绸衫,说的是河曲冬去春来早。

北天雄镇峙巍峨

庐舍田园抱郭多

隔岸童山无绿柳

出城官渡是黄河

一年似水流莺啭

百货如云瘦马驼

琴韵花光人散后

凭栏来听打鱼歌

说的是人们去城隍庙烧香看戏,荡秋千环城游览的景象。可惜的是,具资料显示,北极阁和和城隍庙均毁于上世纪四十年代。好在位于河曲县旧城的护城楼的主体建筑仍在,承载着古代文明历史记忆的古建筑长久留存,久远唯愿。

午宴在祥和热闹的气氛中结束了!

07

下午,稍作休息,我们准备寻找父亲的出生地。

事先我们已经找到父亲的表弟,开加油站的大叔,他是父亲唯一舅舅的大儿子,他已经陪伴河套的亲戚一阵子了。他热情地为我们提供所有能打探到的有关河曲县张姓梁姓亲戚的信息。在此间隙,我们听从母亲的意思,去看望了80几岁高龄老妗妗,老人的面相很显年轻,看上去和我母亲的年龄相仿,说话温声细语,看见来了这么多人,开始有些懵,通过叔叔的介绍,母亲说给他的一番往事,老人终于想起了几年前是有几位河套的亲戚回来过,说着还挪动着不太灵便的腿脚,试着要给亲戚们倒水喝。老人家所居住的正是有河曲标志窑洞,一起多孔的一排窑洞,四面临空,不以自然的黄土崖做窑掌的砖石拱窑,细木条做成的花型的拱形窗格子,窑顶涂刷的均匀光溜,坐在暖洋洋的炕上,闻着绣球的花香,看着院子里绿油油一畦畦的青菜,听着海红树上的喜鹊声,真是一个地域文化的符号。

从没有见过窑洞的我们,从里至外仔细打量,回头看看顶箱柜上摆着的老舅的相片,养儿像外舅,父亲的长相简直是相框里老舅的翻版,五官端正,清眉薄眼,标准国字脸,一脸正气。老舅前几年已经去逝,他曾经在马连口担任领导工作多年,见证这里的发展与变化,也为这里人们的命运的转变立下过汗马功劳。

还是由叔叔领路,多方打听,车子朝着马连口方向开去。激动的是叔叔给我们打听到了父亲堂哥的儿女,曾祖父(老爷爷)有三个儿子,这是他大儿子名下的孙辈,我们姐弟几个是他三儿子名下的孙辈。这会儿电话联系已经和我们约好要见面。

不得不说信息时代人们的的生活多么方便,节省了大量时间,通过电话,就串联起好多从未谋面的亲戚。

很多人听说是从河套过来寻根问祖的大峪张姓人,就毫无保留的把能提供的电话号码、微信,通通告知。谢谢老家这些热情的人。真是应了那句老话“亲不亲,故乡人。”

马连口的附近有个戏园子,不远处,一群从未谋面的姊妹弟兄,紧紧将手握在了一起,大家一见如故,说笑着,问候着,连路人都好奇的止步观望。79岁的母亲边下了车,自言自语道:“你们看那眉眉眼眼,真是一个宗系的人,血脉相连,从来没见过面,见面乐成个甚。”

其中,那位梳着短发的二姐,听我母亲攥着她的手描述,六岁时,扎个朝天辫,跟着她的母亲从河套返回了河曲县,一待就是五十多个年头,早听说,他们的父亲(我们的大爹)在他们还未成家的时候,因为捕鱼中不幸遇难,留下一家老少相依为命。因为怕难过,我们互相都回避了这个话题。

从三姐家出来,我们一起前往不远处堂哥的住处,前院有他父辈留下的一处祖屋,从外观看,一房高的石砌墙包围的严严实实。应城乡改建的要求,外面做了大量的修缮,感觉眼前就是一处青石片砌成的院落,顺着一个小巷再往里走,眼前完全是另一种景象,房子摇摇欲坠,娄空雕成的花格子门面被岁月扭曲的歪歪斜斜,看得出是当年很有气派的人家,屋顶荒草笈笈。随着西边码头的垮塌,裸露的椽条象一排老式琴键,仿佛在弹奏曾经主人的辉煌与风光。

父亲出生的窑洞,结构不同,也没这么气派。

不管咋说,大爷爷留下的这处老屋,让我们感觉无比亲近,像一件充满年代感的文物,具有一定的历史价值和人文价值。

08

更大的惊喜是在张家旮旯。

当地长大的叔叔领着我们走在村里,若遇到年长的老人,就提老舅的名字,老舅是十里八村有名望的人,路人们听到他的名字,都投以善意的目光。沿着张家旮旯上坡的巷道,三三两两的行人,知道情由后都毫无保留地把知道的和随时从手机里打听到的,一一告知我们。消息越来越具体。西山下面,有一个九十岁左右的老者,从他那儿一准能打听到父亲出生的地方。

我们信心满满的朝着人们所指的方向走去,这个人烟稀少的小村落,西高东低,巷道两边的石块儿堆放有序,柴草被井井有条的垛成一堵一堵的墙,偶尔有两户住人的院子,红油漆大门旁捆着整齐的玉米轴芯,一坨一坨远看像个焦糖色大饼,不由得让人多看两眼。大部分荒废的院落里都荒草丛生,有的院子还有各种农具,石磙石磨一应俱全。没有了主人的惜护,灰尘罩面,仿佛都是街头浪子,蓬头垢面。强迫症脑补,那将是未来的历史文物。

附近的草窝子里,不时有几只狗昂着头,竖起耳朵,不习惯惊到他们的客人,时有朝着我们吠叫两声。

一位看上去和颜悦色,身子硬朗的老人,拿着个拐杖,指着眼下那片满是猪尾草、蒿草,破败不堪的窑址说:就是那!姊妹几个听着长者的概述欢呼雀跃,我确定找到了!找到了!我们已站在了父亲出生的地方,可这哪又是他的家呢?我们早已激动到哽咽。

拿出手机,拨通电话,向河套的亲人们一一汇报,终于找到了这个尘封了快一个世纪,沉淀在多少人情感深处的地方。

说成窑洞或者是窑院,实在是勉强。拐拐垴垴垮塌掉的的烂棚社,我猜想那是大杂院的厨房?或是柴房?总之不会是粮仓。透过没有了窑顶的土墙能看到,曾经箍进去的木棍被铁丝拽着,防止走型裂缝,墙上架着的两根檩条还明显地留着主人过去修劈过的痕迹。

真的不想马上离开。

黄昏下,晚风中,我仔细的聆听着窑院草林摇曳过得细细碎语,和墙外树梢惊起翻飞的燕子的扑翅声。

那位老者见证了张家旮旯一代人的尘起尘落和悲惨命运。由于家大人多,父亲的四爹每天利用空闲搬些石头,准备再箍一孔新窑,谁知有一天,石头掉落砸到了脚趾,没有条件及时医治,得了破伤风,年仅二十岁的生命,永远定格在这里。当地有人说,盖房离戏院不要太近。这种说法,虽然无科学论证,但总究留在民间传说。一个衣衫褴褛七八岁的小男孩,牵着小他两岁的弟弟(我的二爹),在骄阳似火的中午,坐在门洞里。那碗留做干粮的米糊早已喝完,只留下嘴边一个一个扩弧,饥饿难耐,等待大人背回野菜杂粮添肚充饥。

直至几个月后,冰封了黄河,从后套赶回来的爷爷才接走了妻小。把幼小的孩子放进萝筐,迎着风沙雪雨,历经百般磨难,来到了后套。

由于我的爷爷跟着他的父辈早了几年去到后套,最早扎站在乌布浪口附近,以揽工为生,憨厚老实的爷爷一家,有了一定的生活保障以后,捉摸着土地水草的流向走向,移家占籍,长久定居在了五原城北的十二椇牛。

也许就是生的希望支撑着爷爷,携妻带子,走出了环境恶劣的河曲老家。

父亲的奶名就是那个时候叫开的,由于经历了西口路上的饥寒交迫,瘦弱的身体得不到到恢复,面黄饥瘦,那位菩萨心肠的父亲的二奶奶(就是姥姥月子时对付日本人的那个妇人)给了他长达两年的母乳接济。感谢那时父亲生命中的贵人!

相比母亲这边好多亲人客死他乡,走出口外的父亲的祖辈们是幸运的。

09

前后脚走在那条西口路上的母亲的姥爷同样领着家室走过黑暗的长夜,走过狼嚎的荒野,最终绕不开饥饿的魔影,讨上点吃的总是先仅着妻儿。一日实在饿的无力行走,让妻儿先走,说他休息一会儿再走。等到妻儿看不到他的身影,返回叫他时,母亲的姥爷头下枕着墓门石像睡着一样,轻声说:我在给人家看门。就再也没有了声音。

哭天喊地可怜的娘俩,搬着亲人发僵的尸体,手无寸铁,用手边哭边挖了些沙子将尸体掩埋了(今前旗明岸段)。娘俩回头看看手脚还露在外面的亲人的尸骨,抹泪掺扶着朝着河套方向去了。

小时候好多次听说了这个伤心的故事,也听大人们说,有的老者建议母亲的舅舅拉个马鞍,在掩埋他父亲的那片地方,不停的拉,如果卡住走不动,说明那块就是埋葬他父亲的地方。

现在想来那只是给后人的一种安慰吧!

倒是我的父亲和我的二老舅,有一年跑运输,路过前旗明岸那一段,二老舅坚持说他有印象,就在这片地方,嚎啕大哭了一场,点了几支香烟,也算了了多少年心中的遗憾。

如果他的父亲在天有灵,希望能听到他儿子的哭诉,起码让他在九泉放心,他们母子活下来了。

茫茫原野,有多少逃荒躲丁的人止步他乡,尸骨无存。他们是一个时期悲催历史的印记,更是一代代人与命运斗争,与大自然斗争,只为安身立命的见证!

10

如今大几十年过去了,终于了却在世时病痛父亲的心愿,回来河曲县,回来大峪村,来到他落地啼哭的那个地方。儿女心中不是没有遗憾,没能带父亲回老家出生地的愿望,终究是心中的一道疤。

祖屋的尊颜,我不想一眼看够,我想慢慢感受它被岁月冲刷过的痕迹,聆听他的过去。

窑院在杂草丛中低吟,微微摇曳着的草根拨弄着草籽跃动,墙缝里叽叽喳喳的雏雀伸直青红的脖颈,张开柳絮黄的口窝,吞咽老雀送来的飞虫。

我用模糊的眼睛再次捕捉想象中的幼年的父亲,他们挥舞着小手,看着大人远去的背影,等待漫长的年尾那一个归讯,苍茫的大山常常阻隔他们瞭望大人的视线,不到百米的西山,过早的把斜阳挡在了山的那一边。

站在窑坡的家人,久久不愿离开,感觉一样东西就要失去,心头紧紧地攥着。我怎么也想不出割舍她的理由,在一堵墙上抠了些黄土准备带回去,脚下到处是裸露着半个身子的干瘪的红枣,不被人注意,多像在旧时代,生活在贫穷夹缝里的孩子,经受风霜雪雨的冲刷。

红红点点的影子,也给褐色的草林增添了几分色泽,我想指不定哪年雨水旺盛,这些枣仁也许随着醒土生根,开花结果,再回古窑时勃勃生机将盖住苍凉。红盈盈的果实挂满枝头,托举着晚霞。

顺着来时的坡道,我们依依不舍的离开了那里,虽然心中酸楚,但也了却了心愿,卸下了心里的担子。

几天来,从市井生活到藏于山湾的古窑院,我们像穿越了世纪的轮回,有惊喜,有酸楚,有高级住所的富丽堂皇,有脑子里西口路上的饥寒交迫的过往,时代在变迁,人类在新老更替中,眼前一切终将放进时代宗族的史册,放在后人们的心底。

4月4日,梁家祭祖仪式在肃穆的气氛中结束。由于之前新闻里报道的那场特大的火灾,消防英雄献身火海的事迹,烧醒了不少人的思想,再加上各处频发的火灾,当地的政府更是加强了防火意识。我们只象征性的烧了些纸钱。一旁戴袖章的联防值勤,紧盯着纸灰,在人们离开那里的时候,还是观察,以防不慎(实际四面有围墙)。

完成了两项任务,心情得到了放松。4号中午,和我们一起过来的长辈与三省界的亲人来了个大团聚,我们共同合影留念,主动让一路陪着寻亲的叔叔,与母亲、舅舅坐在最前排,他们辛苦了!

临别时的依依不舍,家乡亲人的善良厚道,相互间的热情照应,以及这次的相约祭祖,是对祖先最大的敬畏,无需过多言语!

2019年4月5号,清明节那天,车子经109国道,龙口镇,准格尔旗方向,原路返回,刚出河曲县,我的母亲双手捂着脸,难过了好一阵,作为儿女的我们,太了解她此时的心情了!

回去我们首先要去到父亲的坟头,将西山下老屋的墙土,瓶子里流经饮马口的黄河水,一并洒在喇嘛湾前父亲的坟冢。

她是和着泥土的小手端着的那碗米糊;

她是西口路上飞起的尘土和父辈的汗渍;

她是一椇牛犁新的沃土和晨辉中晶莹的露珠。

作者简介:张玉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