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知青情怀
这次知青聚会中许多知青战友如:潘晓年、戴崇静、周立林、豆世平等都很关心地问起了我的父亲。陈中建、陈春玲、陈远铭等知青战友还陪我去知青红楼(场部办公楼)看望我父亲当年的办公室和宿舍。
四十年过去了,场部办公楼已破旧不堪,成了农工们的宿舍。虽然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但我依然感到是那么熟悉和亲切。顿时,心如潮涌,潸然泪下。我依稀看见父亲那布满皱纹,写满沧桑过早衰老的容颜;我依稀看见父亲仍坐在办公室中央的那张办公桌前不停地,一丝不苟,认真地写算着;我依稀听见父亲快速拨打那熟练如流的算盘声,不时还夹杂着他那“老慢支”一阵阵的轻咳声……。
我的父亲刘忠佐当时在安仁县农科所任会计兼秘书工作,他性格耿直,为人善良,一生光明磊落,刚正不阿。而命运多舛,人生坎坷。
一九三一年,他出生在牌楼乡神州村一个贫苦的农民家庭。建国前,他只有十几岁,正学风华正茂、血气方刚时,初中刚毕业就参加了地下党干部训练班,他是安仁县最早接受共产党培养教育、走向革命道路的进步青年之一。为新中国的解放,在解放前夕的枪林弹雨中浴血奋战出生入死。
解放初期,父亲在县委办工作,曾任安仁县首届县委书记杜殿魁的秘书。他自幼酷爱文学,自五十年代起经常在省、地、县报刊和党内刊物上发表文章,是《衡阳日报》(那时安仁县是衡阳地区管辖)的特约通讯员。他才思敏捷,受到领导的高度赏识和群众的认可。是安仁当时有名的三支半笔杆子中的一支笔。五十年代所写的文章还有几篇至今保存在组织部,据组织部的同志评价,这些文章几十年后仍具有现实指导意义。二十三岁已是科级干部,曾在县人民政府财政、粮食、建设科和农村工作,农、林、水战线负责主持工作。历任三区(清溪乡和洋际乡)人民政府区长。组织为了更好地进一步栽培他,一九五五年至一九五六年,曾送他在湖南省行政学院学习深造。正当他事业如日中天,平步青云时,由于他超群的才华和能力受到了妒嫉和陷害,在一九五七年反右斗争中划为“中右”。一夜之间从时代的宠儿变成了天涯沦落人,从人生的颠峰跌入了低谷。从此,改变了他人生的命运。在那跌宕起伏的沧桑岁月里所受的磨难是可想而知的。
不管受了多大的冤屈,二十年来他对党的信仰始终坚贞不渝;对党的事业始终忠心耿耿,一如既往。无怨无悔,默默而执着地走在坎坷的道路上。干一行,爱一行,专一行。工作认真负责,兢兢业业,任劳任怨。
几经辗转,七十年代初来到了农科所工作,由于历史的原因有幸与知青萍水相逢,这个机缘巧遇纯属偶然。如果没有那场反右斗争,如果没有那场知青下乡,那将是另外的一种结果。正因如此,父亲才有机会与这支朝气蓬勃的群体部落知青相遇、相识、相知。才会与知青患难与共而建立了深厚的感情。这种忘年之交,这种知青情怀使他重新燃起了人生的希望,鼓舞他在那漫长的沧桑岁月走过急流险滩,渡过了那二十年中最快乐、美好的一段时光。
知青的到来,打破了往日的宁静,农科所这个广阔天地顿时沸腾起来了,热闹非凡。同时也给父亲灰暗的生活增添了一抹亮色。给他带来了莫大的欣慰和快乐,他很喜欢这些天真烂漫、多才多艺、生龙活虎的青年。经常为知青幽默浪漫的趣事乐不可支。知青文艺宣传队藏族舞蹈《洗衣歌》美伦美奂的演出在县里一炮走红;知青蓝球队在晒谷坪的精彩球赛,在县里蓝球联赛总是名列前茅,无不使他兴奋自豪!还有席新根的“沙坑”(跳高),李爱民的“好球”,肖衡安的“笛声”等等知青的兴趣爱好、特长,也成了他的乐趣!这种情怀使他年轻了许多,又好象回到了青春时代。那时他也英俊潇洒、风度翩翩、幽默风趣、多才多艺。那时他也是蓝球场上的“健儿”、乒乓球的“高手”。他还能吹奏出复音带拍节,攸扬动听的口琴,他还能骑花样自行车表演……。
他很赞赏耐劳肯干的标杆知青马益平、蔡林、刘安安等,还经常提起周笑河任出纳时,工作认真、负责、细致,会计账目与出纳的现金帐每月对账总分文不差。后来,每个月现金却又总是多了一分钱,那是因为周笑河在地下捡了一分钱也放在了现金库里。他听说经作队的张恒搞起了水稻试验田,喜出望外,马上到经作队参观了张恒的水稻试验田并说:“张恒,是个好小伙子,上进心很强,思想活跃,不怕苦、不怕累,钻研科学种田,有创新精神、勇于实践、有理想、有抱负,将来定会成就一番事业。”还说:“周平,德才兼备、聪惠过人,工作能力超常,将成为一代女中豪杰。”他总说知青中人才济济有许多优秀的孩子,将来一定会成为有用之才。
他以一个父亲的博大胸怀,处处关注着知青的成长,默默地守望和保护知青。知青战友刘锦宏经常说:“琳娅你的爸爸是个非常豁达的人,同时也是个很睿智的长者,对我们知青很关心,令人尊敬。”知青战友潘晓年回忆:那时她家境困难,下放到农科所没有被子,父亲了解到这个情况后就向场部领导反映,后来场领导批了十元钱给潘晓年,买了一床被子。晓年还说,父亲不仅对知青很关心,经常嘘寒问暖外,还对工作认真负责,爱护国家财产,爱护农科所的一草一木。潘晓年还在校读书时,学校组织到农科所支农。农科所的饭很大一钵又好吃,那时她们年纪尚小,一钵饭吃不完,就把剩下的饭带回家,十多个女生用毛巾连钵带饭一块捆着,浩浩荡荡地走在了回家的马路上,快到中渡河边时,父亲骑着自行车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地追上来了说:“同学们,对不起,饭可以带回去,但钵子要留下来。”她们听后纷纷用毛巾将饭打包,腾出了钵子。父亲将钵子如数带回了农科所。
记得有一个晚上,经作队有位女知青战友突然肚子痛,我去场部找父亲要去痛片(父亲平日身体不好总自备一点药物),他不放心从场部赶到经作队来看望,看看是否要去医院就医,并反复叮嘱如服去痛片疼痛没有缓解就要马上去医院治疗。他在返回场部的途中,天突然下起了大雨,机耕路有一里多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没有地方躲避,从头至脚被雨淋得湿透了。后来自己也感冒了。
对走向新的岗位的知青也时刻牵挂。如有位知青上学后给父亲写来了一封信,说:“在校一切都好,只觉得食量大些。”父亲马上将自己节约的粮票寄给了他。并鼓励他好好学习,将来更好地为人民服务。
场部领导都是工农干部出身,为了使知青步入正确的人生轨道健康地成长,父亲经常组织知青政治学习,在场部大会也经常给知青讲话,总结成绩、表彰先进、提出不足之处。要知青向农工学习,向知青的榜样马益平、刘安安、蔡林等学习,遵守场部的规章制度。鼓励知青积极向上,不断前进。对知青出现的一些问题场部领导处理有时过激,他总尽自己的能力从中调解。父亲向场部领导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不能让知青有什么闪失,出了什么问题就不得了”!例如:水稻队知青“‘五·四’节擅自统一休假不出工事件”场部召开大会批评,周书记训话,大会在无法进行下去就散会了。结果周书记恼羞成怒,到办公室牢骚满腹的说:“这个带头人一定要查出来……”父亲听后,先倒了一杯茶给他息息火气,然后慢慢劝说:“这件事,其实我们也有责任,这段时间农忙,他们辛苦了,现基本告一段落,应该在‘五·四’节期间安排知青轮流休一天假,这是青年的节日,应该让他们快乐地玩一天,劳逸结合,只因我们没有关心他们,才导致他们擅自统一休假。大会上已批评了,以后他们会吸取教训的,就不要再追究了,我们是教育人,而不是整人,出了什么问题就不得了,就这样算了吧。”周书记也是个善良人,听了后火气也消了,想了想然后喃喃自语道:“那个就咯样算哒?”我父亲笑着马上接着说:“对!就咯样算哒。”俩人相视一笑,这件事就这样平息了。
平日,父亲对我要求很严格,一再告诫:要虚心向农工学习,向标杆知青:马益平、蔡林、刘安安等学习。劳动要积极主动,要吃苦耐劳,好好地磨炼,不仅要有健康的体魄,还要拥有健全的人格和高尚的品德。晚上,有时间就要学习,不能总往家里、街上跑,要安下心来。遵守场部的一切规章制度,不能谈恋爱。如发现我思想有波动,情绪低落,就会及时给予心理疏导。那时,高中时代有一位男同学是回乡知青,与我们农科所的农友一起在海南岛制种,听说我在农科所,就写了一封信给我,我当着张翊的面,连信都未拆就撕了个粉碎。后来这位同学又写了一封信,托机耕队陈怀德师傅带来,并谎称我借了他一本书。陈怀德师傅将信交给了我父亲,要他转交给我,结果给父亲截住了,并问我:“你是不是借了你同学的书?”我说:“没有呀。”他又说:“如没有借人家的书,这封信你就不能看了。”“好!我知道了!”我满口答应,父亲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有一种爱它是无言的,是严肃的,在当时往往无法觉察和理解。它却似一缕阳光,让你的心灵即使在寒冷的冬天也能感到温暧如春;它似一泓清泉,让你的情感即使蒙上岁月的风尘依然纯洁明净。它能使你在人生的道路上走好每一步,一步一个脚印,走向成功。一生一世都难以忘怀,那就是宽广无比的父爱。
沧海桑田,斗转星移。
一九七八年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胜利召开了,当年的县委书记杜殿魁时任零陵地委书记,他亲自写了一封信给安仁县委,证明父亲一九五七年是错划的“中右”。后来没费周折就获得了首批平反改正。历史给他开这个玩笑大太了,不仅葬送了他一生的美好前程,同时也毁了我们全家人的幸福。整整耽误了二十年的宝贵黄金年华,二十年,二十年啊,永远也回不来了,人生能有几个二十年?
改正落实后父亲被安排到县人民政府农业区划办任副主任、县国土局副局长,恢复了党藉。他很珍惜这个迟来的春天,在区划办工作期间,一九八三年至一九八五年,用了一年零八个月时间,加班加点、呕心沥血,亲自改稿、审稿负责主编了《安仁县农业区划报告集》、《数据集》和《地图集》。为县委、县政府的宏观决策,制订规划、调整结构、分类指导逐步实现农业区域化、专业化、商品化生产,振兴农村经济提供了科学依据,是农业区划工作的主要科研成果,也是我县农业史上的新篇章。后来有许多县、市都进行了仿效。他所编撰的资料曾荣获湖南省科学技术一等奖、湖南省自然科技三等奖和郴州市二等奖,多次被行署评为先进工作者,并通报表彰。为安仁农业区划和农村经济的发展作出了贡献。
父亲在国土局任副局长时,主管办公室与财务工作,他经常指导财会股的业务。从不乱批、不乱花国家一分钱,坚持原则、光明磊落、廉洁奉公。一身正气,两袖清风。受到上级领导和群众的一致好评。在他六十岁寿辰时,国土局全体干部职工给他祝寿送来一块“金匾”,题词是“忠心耿耿佐社稷”,这是对父亲一生最真实的写照和最高度的评价。一九八八年享受处级干部待遇,一九九一年离休。
由于过去遭受迫害,身心受到了严重催残,长期的精神压抑、忧郁,导致机体免疫机能严重损害而身患多种疾病,饱受病魔缠身,病痛的煎熬折磨。曾做过十次手术。平日父亲喜欢助人为乐,一九九三年他卧病在床还念念不忘资助贫困莘莘学子。那时租住在我家的一位房客,他儿子带回一个贫困同学,父亲闻信后慷慨解囊,资助那位同学。一九九四年二月四日父亲去世。那位学生闻噩耗赶来,在父亲灵前痛哭流涕,长跪不起。
父亲虽然离开了我们,然而,党和人民没有忘记他,二○○五年被安仁县委、县人民政府入选编入《安仁当代人物》名人录。
在聚会中参观神龙殿时,戴崇静、陈爱玲等朝着我父亲墓地的方向,默哀三鞠躬,表示敬意和哀思。如今,父亲已在九泉之下长眠了二十年。父亲啊!你已经走了,却给我留下了无尽的伤痛和永恒的思念;父亲啊!你虽然走了,但我身体里有着你的基因,血管里流淌着你的血液,我会发扬光大,传承你的高风亮节。你永远活在我的心中。父亲虽然走了,但你的知青情怀是永恒的。如果父亲有在天有灵,亲眼看见我们一代知青在各行各业大展宏图,事业有成,如今重聚农场,他该有多欣慰啊!如果父亲有在天有灵,一定会依然守望着大家,一定会保佑全体知青一生平安、幸福!